灯笼之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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灯笼之辩

陈鸿鹄

2005年7月23日傍晚，“第四届中国科学家、企业家、教育家暨中国教育热点问题三家论坛”胜利闭幕了。晚餐时，餐厅特别热闹，相识的、要好的代表欢聚一桌，大概要边吃边话别吧。

我选好自助餐，正要找座位，却见各餐桌旁边坐满了人，突然看见桂平的陈老师旁边还有两个空座位，我满心欢喜地端着弥猴桃汁和菜走过去，餐餐都是他旁边有空座位，真是我和他们有缘在一桌用餐吧。我刚放下菜，陈老师高声地说：“这是我们广西的代表团聚的餐桌，你另找座位吧。”我解释说：“我全看过了，就剩下这两个座位。还有一个座位给你的启蒙老师。”他说：“这两个座位都是我们占着给广西的老师的，你还是另找座位吧。”我看一遍那边选菜的人，坐下来说：“那边选菜的人都很高大，除了你的启蒙老师外，其他的人都不是广西的。我先坐在这里，等你的另一个同乡来了，我就让给他。”他有点不耐烦地说：“你看，这桌子旁边全是男人，你坐在这里，我们说话就不方便。”我也不客气地说：“往日和你在一桌用餐的时候，旁边也没有女人。你们要说什么难听的话，就用广西的官话说吧，我听不懂。我抓紧时间吃，不开口说话，也不答你们的话，行了吧。”他有点不满地说：“还是不行，有个别人不会说广西话。”我义正词严地说：“那就说明你们这里还有人不是土生土长的广西人，跟我有什么差别？我是广西边界的，少说也算是半个广西人，柳州人都把我当老乡，在火车上腾出半个座位给我坐，你我两市相邻，你就不认我做老乡了？”我左边的柳州的老师出面调解：“你就坐在这里吃吧，别跟他一般见识！”忽然有个壮年男人端来饭菜说：“你们这里好热闹啊！那边找不到一个人说话，闷死了！”我和陈老师不约而同地说：“这个座位已经有人了。”他不客气地说：“先占先得！”我连忙解释说：“这是留给他的老师的座位，你还是到后面那个座位去吧，这里是广西的代表聚餐的桌子。”他蛮有兴趣地说：“是留给你的男朋友的座位吗？如果你说是，我马上就让座，我只给你面子。就算是他的老婆来，我也不让座！”我只好低调地说：“那我给他让座吧，我说过不影响他们聚餐！”他霸道地按住我的餐碟说：“你也不用走，看谁能赶得了你！”他刚说完，金城江的黄老师端来果汁和菜说：“我的座位也有人坐了？”我赶紧站起来说：“你到这里坐吧，我去你后面那个座位。”他马上转身说：“不用了，你还是坐在那里，我到这边坐。”

我看一眼右边这个壮年黑汉，认出他在会议开幕前集体合影时，突然从后面拨开我说“让一让，我要过去。”我向后让了让，他居然站在我的位置不走了。我气愤地说：“你不是说要过去吗？怎么站在我的位置了！”他掉过头来说：“你凶什么？这里又不是你家！”说完，他不断地扭动身子，用右臂膀摩擦我的胸膛，我忍了一肚子气照完了合影。

现在他又故意坐在我身边，我感到很恶心，便坐下来，一声不响地吃菜。他却多话起来：“怎么我一来你们就不吭声了？我先自我介绍一下：我是山东一个中心小学的校长……山东是孔子的诞生地，是礼仪之乡。我们山东人知书识礼，豪爽大方，胸襟宽广。”他看了我一眼，像发布新闻地说，“据说全国中，心胸最狭窄、最小气的人，是广西人。”他把这里的广西人全得罪了，我赶紧替他们解围：“山东肯定有心胸狭窄的人，广西也有许多胸襟宽广的人。”他转过脸来对我说：“你这么着紧，你是广西人吧。”

“我替广西人说句公道话。我是广东人。”

“你为什么要替广西人说话？你的男朋友是广西人吧。”

“不是。七年前广西人腾座位给我从长沙坐到武汉，我在北京下车时没见到他们，连声谢谢也来不及说。”

“为什么不让你坐到北京？”

“在武汉有很多人下车，我去找座位，见到湖南公安厅离休的副厅长一家三口占着六个座位不许我坐，相比之下，可见广西人的胸襟多么宽广！”

“你后来有没有找到座位坐？”

“相声演员姜昆老师让他的座位给我坐，他各拿出一张百元钞票和五十元钞票，去逗那个副厅长的三岁小孙子起来玩，他就坐到那边去了。我也很感激姜昆老师机智地腾个座位给我坐。”

“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跟你说话吗？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“我过去的女朋友很像你，是我校的教师，我们同居了八个月，她怀孕四个月了，她后来被人带走了，我到处找也找不到她，我一直没结婚，在等她回来！”

“你的女朋友是被广西人拐走的吗？你那么憎恨广西人！”

“是被她母亲带回去的，她母亲嫌我地位卑微。”

“你现在是中心小学校长，属于正科级的官了，你再去找她母亲解释不就行了吗？”

“我去找过几次，她母亲不让我进门。我家离她家很远，没法经常去。”

“那就是你没诚心了。你利用寒暑假悄悄在她家旁边监视，等她单独出来时，就带她远走高飞，调到其他学校去，等生下孩子，生米煮成熟饭，她母亲也不便反对了。”

“这是个好办法！你这么关心我，不如你直接答应我，我可以省去许多麻烦！”

“不要转移话题，你刚才毁谤广西同胞，现在该向这里的广西人道歉了吧。”

“我的话是有科学依据的。我先问问这里有几个广西人，人多了我就赔个不是。你们依次自我介绍吧。”

我原以为他们会群情踊跃，必定让他赔个不是，没想到他们居然如此自我介绍。

“我是广东边界的桂平人。”

“我是桂中山区的。”

“我是云南边界的。”

“我是邕江边上大都会的人。”

“我是玉林市的。”

“我是从缅甸回来的。”

“我是漓江边名城的。”

“我祖籍是山西人。”

“一个广西人也没有，还说什么广西代表聚餐呢？我也不用道歉了。”众人都不吭声。这位山东校长的地理知识少得可怜，这些地域名称他一个都不知晓。

我追问他：“说说你的科学依据是什么，我看看你是不是无理取闹！”

他冲着我说：“你又不是广西人，说它干什么？我就是无理取闹骂广西人几句，你也无可奈何！”

终于陈老师吭声了：“我是广东边界的教师，属于广西人，你说说那个科学依据是什么，我想听听。”

“这里还有半个广西人，我就说吧。我们山东土地平坦，田野宽广，站在泰山之巅，山东全境尽收眼底，顿觉心胸无比开阔，所以山东人就豪放大方。广西是丘陵地带，田地少，收入少，所以广西人就斤斤计较，很小气，心胸狭窄。”

我漫不经心地说：“登泰山而小鲁。这句话是孔子说的吧，他都承认鲁国山东土地面积很小，你却在这里夜郎自大。广西的十万大山、六万大山、云开大山的海拔都比泰山高，站在这么高的山顶上，广西的土地一眼望不到边。广西的红水河、龙江、漓江流成千里还没流入广东的珠江。你说是广西土地宽广还是山东土地辽阔？广西山高水长，矿产资源丰富，我的同学在广西开矿山，成了家乡的首富。广西人枕着矿山睡觉，你能说他们肯定收入少吗？”

他嬉皮笑脸地说：“那天我又没说你心胸狭窄，你着紧什么？”

“广东广西都属于丘陵地带，你把广东广西人都骂了，只是没明说广东而已。你至少要向我道歉吧。”我严肃地说。

“什么时候让我给你点红灯笼，我就向你道歉。喜不喜欢我给你点红灯笼？”

我估计“点红灯笼”大概与红事有关吧，就故意说：“灯笼是给死人照路的，谁喜欢？”

他着急地说：“哎呀，我的姑奶奶，你怎么红白不分呢！白灯笼才是给死人照路的。你看过电影《大红灯笼高高挂》吗？”

“没看过。估计那大红灯笼挂起来没多久就会死人了。”

“那个女人不是因为挂红灯笼而死的。”

“差不多。看着红灯笼就忧郁而死，还不是一样？”

“你家乡什么时候挂红灯笼，挂来干什么，知道吗？”

“过年就有些人家挂红灯笼，挂来驱邪赶年魔的。红白灯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，跟死人魔鬼有关。我喜欢五颜六色的灯笼！”

“那是花灯。怎么红灯笼到了南方就变了味呢？你说洞房花烛夜是点什么的？”

“当然是点红蜡烛呀，这还用问？”

“什么时候让我给你点红蜡烛？”

“蜡烛烟味大，后来人们用煤油灯代替蜡烛，又可省钱。”

“什么时候让我给你点灯？”

“点灯是官方用语，我们平民百姓只能说放火。”

“什么时候我给你放火？”

“你放火公安干警马上抓你去坐牢。”

“你不是说点灯就是放火吗？”

广西的金笔老师插嘴说：“只准州官放火，不许百姓点灯！”

我解释说：“放火是解放前的做法，现在人们在家里装上五颜六色的彩灯，一拉就亮，灯火辉煌，美观大方，方便极了！”

“今晚我去给你拉灯，好吗？”

“我又不是小孩，用不着你给我开灯！”

“你开灯与我开灯的含义相同吗？”

“还不是一按就亮？有什么不一样？等我按不亮，又检查不出问题时，就叫你来开灯吧。”

“这样子的话，我也按不亮，叫电工来修吧。”

“照明电路我会修，没必要麻烦电工。你连这些都不会，不显得很多余吗？用得着你给我开灯？”

“我直白地说吧，喜不喜欢我做你的夫君？”

“天南地北各一方，谁愿意过牛郎织女的生活？”

“我是校长，我把你调来吧。”

“北方冬季寒冷，不适合我们南方人生活。”

“那么我调到广东去吧。”

“你又不是大官，到了广东只能做代课教师，地位、工资都比我低。”

“我怎样才能保持职位不变的调到广东去？”

“你当了省长、省委书记，调到广东来就可以职位不变了。”

“你知不知道山东女人个个都很漂亮？我当了省长，就有大批的美女缠着我，我还会去广东娶你吗？”

“我没叫你娶我呀！你努力一点吧，等你当上省长，娶到山东最美的女人，我们在座的都去山东恭贺你，怎么样？”

“我只需你一个人来，其他人我都不请。”

“那好吧，我去恭喜你！”
    “那个美女是我的情妇，是我用来做幌子的，你来了就要嫁给我！”

“山东女人个个都那么美，我嫁到山东就成了最丑的女人了，我还不至于那么傻吧，我在广东还不算是丑女人呢？”

“你承认自己是丑女人了？”

“原来就如此，用得着承认吗？”

“山东虽然美女如云，但在我眼里都是过眼云烟。我不嫌你丑，我只爱你一个。”

“放着那么多美女不爱，却去爱一个丑女人，那你不是傻的吗？有哪个女人喜欢傻男人呢？”

“许多女人听我说了这句话，都感动得流下了热泪。你怎么就是铁石心肠呢？”看来这是个情场高手，我得打起百倍精神应付，我不卑不亢地说：“你遇到的那些女人都是娇气、爱哭的，跟我这种独往独来的女人怎么可比？”

“不管多坚强的人，一生中总要哭两次的。我问你，你父母百年后，你哭不哭？”

“都哭成一团，谁来处理后事？”

“你是长女吧，只有长女才具备你这种性格。”

“让你说对了。”

“其实山东女人就是高大白净，也好不到哪里去！我就喜欢娇小玲珑、活泼可爱的你！”

“我认识的山东女人个个国色天香、高贵典雅、端庄大方，谁娶了就官运亨通，连升三级！”

“你认识了哪些山东女人？说来听听。”

“我只认识了三个山东女人。一个是农场场长的女儿，一个是中央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，一个曾是古代的皇后。”

“这个节目主持人是谁？”

“她现在正在我们西边三公里处上班，你去打听不就知道了吗？”

“哎呀，我的姑奶奶，你不要埋关子好不好？你直接告诉我不就省事多了吗？”

“是倪萍。”

“倪萍是山东人吗？”

“是山东人。”金笔老师插嘴说。

“你连山东这张亮丽的名片都不知道，看来你不是纯种的山东人。”他长得黑、矮、胖，任人怎么想也想不到他是山东人。

有个广西老师插嘴说：“不是纯种的就是杂交种的。”

他没有反驳我，估计真让我说对了。他调转话题问：“古代那个皇后是谁？”

“二千多年前的孔子你都记得他，这个皇后起码要比他年轻一千岁，你怎么就记不起来了？”

“有年轻一千岁的说法吗？”

“年不就是岁吗？孔子诞生二千多年了，她才一千多年，你沿着朝代往回想吧。”

“我不是想不起来，我实在是不知道！”

“古今中外的人都知道她，你连山东这么有名气的老姑婆都不知道，你是不是连老祖宗都忘了？”

“老姑婆也算是老祖宗吗？你想借故骂我，是吧。你又没见过她，怎么知道她长得漂亮？”

“你想狡辩，是吧。老姑婆是老祖宗的妹妹，记得老祖宗就应连他的姐妹也要记得。不漂亮的女人会选进皇宫吗？皇帝会封她做皇后吗？”

“我认输了，你说出来吧，她究竟是谁？”

“武则天。”

“武则天是山东人吗？怎么没听人说过？”他又想嘴硬。

“祖籍山东人，她父亲在蜀地守边关。山东曹县不就有姓武的人吗？这是全国人口中少有的姓。”

他无话可说了，又找话题：“我们合影一张，好吗？”

“在人民大会堂我们不是合影过了吗？何必多此一举？”

“我说的是我们二人合影一张，怎么样？”

“你叫摄影师对着照片把我们的头像拍下来，放大，不就是二人合影了吗？用得着烦我？”

“这是你说的，我要是真的这么做了，你可不要后悔！”

“不就是拍张照片吗？有什么可后悔的？！”

“我拍了照片就挂出来，对老师们说：这个是我老婆！”

“你那里的人又不认识我，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。”

“我还寄一张给你的领导，说你曾经是我的妻子，逃婚到那里任教的。”

“我只要把集体照片挂出来，你的谎言不攻自破！”

“你到底嫁不嫁我？”他的口气变硬了。

“我说过你当上省长或省委书记，调到广东来，我才嫁你！”

“如果我当上省长，调到广东去，你还不嫁给我呢？”

“放着那么高贵的省长夫人不当，那我不是傻的吗？”

“如果我当上省长，调不到广东去，怎么办？”

“你当上省长了，荣华富贵了，一大群山东美女绕着你转，任你选，任你享用，你也不亏呀！你努力奋斗吧。”

“如果我还没当上省长你就嫁给别人了呢？”

“至少八年内我不嫁人！算命先生明确告诉我的！”

“如果我奋斗了八年，只当上个市长呢？”

“那时候也有不少山东美女愿意嫁给你了，你就选一个结婚吧。”

“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嫁给我！你在玩弄我的感情！”他发怒地盯着我。

我也毫不示弱：“我玩弄你的感情吗？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？在座还有八个广西同胞听着呢？你以为你血口喷人、强词夺理就可以得逞了吗？”

“广西是壮族的，广东和山东都是汉族的，你和我才是同胞，怎么称他们作同胞呢？”

“全国五十六个民族的人都是我的同胞，何止于你？”

他屈起手指边说边数：“汉族、壮族、藏族、维吾尔族、回族、蒙古族、满族，全国一共七个民族，哪来五十六个民族？你把外国的民族也算进来了吧。”他这个中心小学校长怎么知识这么浅露呢？会不会是个冒牌货？

我不给情面地指责他：“你这个卖国贼！把四十九个少数民族的同胞都卖到外国去了！小学二年级的学生都知道全国有五十六个民族！”

“我堂堂先进工作者，到你口中就成了卖国贼！我卖了哪些国土？我拿到钱了吗？”

“当年清朝卖国求和，将黑龙江北面至外兴安岭一带的黑土地让给沙俄帝国，也不敢要钱，那是被沙皇逼出来的。你现在主动将四十九个少数民族的中国人让给外国，跟解放前的汉奸卖国贼有什么两样？如果党中央、国务院知道你有这种大民族主义的思想和言论，肯定下令撤消你的先进工作者的称号！”

他盯着我威逼地说：“你怎么越来越不讲理了？！”

我严肃地说：“你强词夺理，还说我不讲理？”

“大伙评一评吧，是她不讲理，还是我不讲理？”众人都不吭声。

我鼓励他们说：“你们随便说两个词，满足他的要求吧。”

他跟我唱反调：“你们轮流说一个词吧，”他指着陈老师说，“从这边轮起。”

“我想不出来。”

“我还没想好。”

“一个妙语连珠！”金笔老师说。

“先传下去吧。”

“我也一样。”

“一个强词夺理！”泽清老师说。

“你把我的说出来了，我没词了。”

“我也同感。”

他抢先说：“就两个词。一个好，一个坏，哪个是我的，哪个是她的？”没人吭声。

我泰然自若地说：“任你选吧，我不跟你争，剩下的是我的。”我给足面子让他下台阶。

他仍然不识趣地说：“我选好的，你心里肯定很难受；我选坏的，心又不甘！”

我从容地说：“两个都给你吧，这样你就不用左右为难了。”

他还不晓得找台阶下场，，马上回应：“好的坏的都给我，这不公平。你们也要说一个好的一个坏的词语给她才行。”

“你们随便说两个词语来满足他的要求吧。”我鼓励他们说。

“晏子使楚。”和平老师说。

他马上回应：“这个词语说的是我。晏子是齐国人，齐鲁大地指的是山东。你们再说一个坏的给她吧。”

我抓紧时间吃大虾，不想跟他作无谓的褒贬之争！

“坏的由我来说吧。”金笔老师抢先表态，其他人巴不得将烫手山芋抛给别人，便沉默下来了。良久，金笔老师才搔着后脑勺说：“金蝉脱壳。你们说这个词语行不行？不行我就再想一个。”

他紧张地答话：“谁金蝉脱壳？她金蝉脱壳了？”

泽清老师说：“她早就金蝉脱壳走了。”

他着急地问：“往哪里走了？”

我正在低头吃虾，连忙插一句：“大门口那边，赶快去追吧。”

他慌张地问：“她走了多长时间？怪不得眼前这个人说话越来越不对劲！”

安敏老师说：“大概有半个小时吧。”

和平老师说：“没有那么长世间吧，估计是二十多分钟。”

金笔老师一本正经地说：“我看过手表了，是十四分钟。”

他悲哀地说：“这么长时间了，还能追得上她吗？”

我巴不得他赶快离开，就边低头夹虾边答话：“追得上。她现在正在大门口的公共汽车候车亭等公共汽车。等一会儿哪边的公共汽车先来，就上那一辆公共汽车走了。你现在出去，还能见到她。”

他离开座位，拿起椅背的包抽噎一声，边走边哭着说：“我的心肝宝贝啊！好不容易见到你，又让你跑了……”我们目送他走出餐厅门口，会心地笑了起来。

陈老师忍不住说：“会不会是傻的？”

我解释说：“傻的能来这里开会吗？”

“这种人活该他没老婆！”

我提醒他们说：“你以为他没有老婆吗？他说过一句话就可使许多女人感动得流下了热泪。他是个情场高手。”

“他为什么没吃完饭菜就走？”

我解释说：“我给了好多次机会让他体面地下台阶，他都不知进退。现在是最后一次机会，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保存面子了。”

安敏老师问我：“你说实话，我们广西人是不是心胸狭窄、很小气？”

我气恨恨地说：“别听他胡说八道！他是想骂我，以为我是广西人。集体合影时他从后面叫我闪开让他过去，结果他占着我的位置不走了。现在又想说我心胸狭窄，把你们也给骂了。我想让他向你们道歉，你们都沉默不语，”

金笔老师气愤地说：“这个无赖！早知如此，我们就该早点轰走他！”

我问旁边的老师：“刚才你好像说是山西人？”

“我爷爷是山西人，我父母在广西安家落户了，我就成了土生土长的广西人。刚才听他丑化广西人，我都没有勇气承认自己是广西人了。”其他人也纷纷发出同样的感慨，他称赞道，“你真是有智有勇，这么巧妙地斗赢他！”

“多亏大家的暗助！”

河池黄老师把饭菜端过来，坐在山东校长的位置上说：“那个人怎么啦？”

我若无其事地说：“出去找人。”

黄老师掉过头来对我说：“他为什么哭？是你欺负他了吧。”

我淡淡地说：“没有。是他欺负人。他这是在演戏！”

黄老师看着我说：“还说没有。有这样子演戏的吗？你这张嘴够厉害了，我早就领教过了。”

“不信，你问问大伙吧，是他欺负人还是我欺负人？”

金笔老师气愤地说：“确实是那个人欺负人！”

泽清老师感慨地说：“他连我们广西人也欺负了。”

黄老师饶有兴趣地对我说：“是你和他们合伙赶走那个人的吧。”

我解释说：“这里的人，除了你的启蒙学生，其他人我一概不认识，怎么合伙？你那启蒙学生又不帮我！”

黄老师半信半疑地说：“是这样吗？让我逐个问一问。”

“你问吧。”

“兴扬你有没有帮她？”

陈老师抬起头说：“我确实没有帮过她，但我心里希望她赢！”

“你是心里帮她。”他又看着下一个人，“你呢？”

“我想帮她，但找不到机会。”

“你是帮不上忙。金笔有没有帮她？”

金笔老师愤恨地说：“我早就想把那个人赶走了，一直到最后才想出办法来。”

“办法是你想出来的，真正赶走他的不是你。宠慈呢？”

“我想帮她，但我还没有想好词语，她就反驳那个人了。”

“你也帮不上忙。梓权你呢？”

“我想好了词，想等她斗不过那个人时才帮她，没想到她答得比我更巧妙！”

“你是有心帮她的，还没帮上忙。泽清呢？”

“我想好了词，但没有她答得快。”

“你是有心还没帮上忙。和平你呢？”

“我到最后才帮上一点小忙。”

“安敏你呢？”

“刚开始我也想帮忙，后来见她答得那么从容、巧妙，我就不必费心去想办法了。”

“原来你们个个都想帮她，还没帮上忙。”他转脸对着我说，“那么赶走他的就是你了。”

我辩解说：“如果他不想出去，谁也叫不动！”

黄老师把那个人的饭菜往桌子中心推了推，自言自语说：“他还未吃完饭菜呢？等会儿他会不会回来？”

我肯定地说：“不回来了。你安心地坐下来吃吧。”

他掉头问我：“你怎么知道的？”

“他一走出餐厅门口，没有用餐劵就再也不能走进餐厅了。”我解释说。

黄老师像抓住把柄，责问我：“原来你是胸有成竹地控制着局面，诱导他走出去的吧。”我微笑不语，低头吃虾。黄老师指着我对大家说：“她够厉害了，你们怎么帮她不帮那个人斗赢她呢？”

金笔老师气愤地说：“那个无赖！我还想揍他一顿哪！”

安敏老师说：“你知道那个人赢了，结果是什么吗？我们每个人都不希望出现这样的结果！”

“结果是什么？”

“要我嫁给他。”

黄老师感慨地说：“这几天我餐餐与她斗嘴，从未赢过一次，窝囊极了！”我赶紧说：“你也没输过呀！”黄老师憾恨地说：“我知道你为了顾全我的面子，故意放输给我的。”他转脸对着大家说，“你们帮我斗赢她，好不好？”

金笔老师抢先说：“明知自不量力，还要自讨没趣！我承认我斗不赢她。”其他老师也纷纷表态斗不过我。

黄老师满怀信心地说：“我们九个人齐心协力，一定能斗赢她！”

泽清老师说：“八个没有信心斗赢她的人，加上一个从未赢过她的你，就能斗赢她？你为什么要斗赢她？”

“让她嫁给我！”

我若无其事地答话：“如果我不想嫁给你，任你怎么斗，我也不会让你赢！”

“这几天你次次放输给我，是不是爱上我，想嫁给我？”

“还没有。我放输给你是因为你有大男子主义思想，才让你在启蒙学生面前保存面子。”

黄老师跺一下脚，高兴地说：“你看得真准啊！我老婆跟我结婚几年了，还不了解我的性格，整天跟我闹离婚。我才跟你在一张桌子吃几顿饭，你就把我的性格摸清楚了，你可真够厉害啊！”他指指陈老师说，“你说说他的性格看看。”

我谦虚地说：“这几天他都不怎么说话，很难摸清他的性格，我只知道一点：他对你逆来顺受！如果他有姐妹还未结婚，性格又和他一样，那可真是你老婆的最佳人选！”

黄老师高兴地说：“真让你说对了！这几天我就是把他当作小舅子对待的。”

陈老师猛地抬起头来，高声说：“你想都不用想！我没有妹妹，只有一个姐姐，早就出嫁了！”看来还真让我说准了。

“这么一来，就没有人愿意嫁我了。”黄老师转头看着我说，“你是不是爱上我了？我怕伤害到你，就跟你说实话吧。我原想骗你来玩几天，然后就甩了你。我现在是真诚地请求你在北京陪我玩几天，然后我带你回金城江玩三天，再带你去南宁玩三天，最后送你回家。怎么样？”

早两天我就猜到他没带多少钱来，快把钱用光了。我不动声色地说：“我如果那么容易上你的当，那是我心甘情愿的！我已买好后天下午两点多钟的火车票，途经广西的，明天只有一天时间在北京逗留，还剩下几百元买书款，没打算去旅游。明天我到东面一公里处的群艺旅馆或牡丹社住。如果你需要我陪你在北京玩，晚饭后到我宿舍看地图，我们研究所走的线路，只能选一个景点。然后后天送你回金城江，亲手将你交给你老婆，我才回家。”

“这几天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？”

“你瞒不过我的眼睛！”

“你不是买好车票了吗？你怎么送我回家？”

“给你买张站台票，让你送我上车。然后在车上给你补一张去柳州的火车票。座位只有一个，我们轮流坐吧。我的车票有效期五天，我送你回金城江后，再回柳州坐第二天的本次列车。”

他转头对大家笑着说：“我的天！如果我这样子被你送回家，日后还有脸出来见人吗？”他又转头对我说，“从现在开始，话题不许再涉及到我，更不允许你把看出来的有关我的现状说出来。你的眼睛够厉害了！说说你的情况吧，我们都不了解你。你要怎样才肯嫁给我？”

“等你当上中学校长后，而你妻子还不肯与你和好的时候。”

“你对我的要求那么低，是不是真的爱上我了？”

“等你当上中学校长后，你妻子就对你刮目相看了，根本用不着我来嫁你！”

“如果我当上中学校长后，我不要她，我要娶你呢？”

“我现在就可以说服她与你和好。”

“你是怎样做到的？”

“明天带你到商场给你老婆孩子买点小礼物，保留好购物小票。她见你在遥远的北京还惦记着她，一定很感动的！”

“她现在已经跟情人同居了，我看你怎么说服她！如果你说服不了她，我当即要你嫁给我！”

“到了她面前，我特意挽着你的手，向别人夸赞你：这么好的男人，幸亏没人要，白白留给我，我真幸福啊！”

“你怎么知道哪个是我老婆？”

“向你的邻居打听，他们肯定知道。”

“我怎样才能当上中学校长？”

“积极把教学工作干好，做出成绩来；多点关心教师和学生，多点关心学校的事务；多点与教育局的领导搞好关系。做到这三点，你就可大功告成了！”

“我还能不能当上在目前看来无法达到的官？怎样才能做得到？”

“你先把这个最终目标写出来，再思考要达到这个最终目标需要具备哪六至十个必要条件，把它们写下来；如此层层分解下去，并写下来，一直分解到你很容易达到的目标为止。你逐个将容易达到的目标一个一个地实现了，再逐个去实现上一级的目标……这样一来，你的收获越来越大，地位越来越高，慢慢地，就离你的最终目标越来越近……即使到老你还未实现最终目标，此时你的地位都已经相当高了，成就也非常之大，你不再有人生碌碌无为的感觉，你已觉得人生无憾事，你奋斗过了，努力过了，你觉得此生无怨无悔！”

“如果我这样奋斗之后，我老婆还是不肯与我和好，而你又嫁人了，怎能说人生无憾事呢？”

“至少我八年内不嫁人，八年后才能嫁人。这是算命先生告诉我的，我必须遵守，因为我考起大学不能就读这件事被他四年前就预言准确了，我不得不遵从一次天命：姻缘不是靠奋斗就可达到的。”

“我要你答应八年后嫁给我，我才有信心奋斗。”

“八年后，谁先来求婚我就答应谁！我现在无法答应你，但我可化解你们夫妻之间的矛盾，我只要有你俩的电话号码就行了。”

“如果我老婆愿意与我和好，我为了娶你而不想与她和好，你怎么判断出来？”

“如果只有你老婆给我打电话，你八年内都不给我打电话，八年后才打电话联系我，就是这种情况。”

“如果八年内只有我给你打电话，她不给你打电话呢？”

“如果她对我的劝解无动于衷，又从来没给我打过电话，说明她去意已定，八年后我可答应你的要求了。”

“如果我俩都不断地给你打电话，又说明什么情况？”

“说明你俩有意和好，谁都不肯先开口言和，我只要从中稍加调解，你们就可和好如初。”

“如果我俩都不给你打电话，又说明什么情况？”

“说明你俩已经和好了，不需要我从中调解了。”

黄老师转头对着大家说：“我的天！你还可以这样子对我进行遥控！”他又面向我说，“说了半天，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？”

“我挂着的代表证上不是有姓名吗？”我拿起代表证递给他看。

“给你的身份证我看吧，谁知道你是不是代替她来开会的？”

我从挂包里拿出身份证给他看，同时递上一张我的名片。他拿起我的身份证说：“你还真有她的身份证哪！”

我不满地更正道：“什么她的身份证？这是我的身份证！你没看照片吗？把你的身份证给我看吧。”

他把我的身份证和名片还给我，对我坦言：“这几天我一直想斗赢你，现在我承认我是斗不赢你的！看着你的地址，我也不晓得坐什么车去找你。”

“柳州有直达化州的火车。到了化州，走五百米，找短途汽车站坐车到江湖，打电话叫我出来接你即可。如果你认识矿山大老板文良，他是我高二的同学，他回家乡时叫他搭你来广东，再多走四十公里送你到我家即可。”

“文良是你的同学？他的年龄跟我的差不多。早几年我做过他儿子的班主任。”

“你刚才不是看了我的身份证了吗？你以为我就比你年轻很多吗？既然你和他儿子有这一层师生关系，你麻烦他搭你来我家，他也不好意思拒绝了。”

“听你这么说，我心里踏实多了。”他转头对大家开心地说，“从来没有试过输给一个女人心里会是这么的舒畅和惬意！我原以为这次到北京来会空跑一遍，没想到这次来北京我没有白跑，收获还颇多呢！”他转移话题问大家，“你们什么时候坐火车回去？”除了陈老师外，其他人都说已买了今夜的火车票，晚饭后就去退房。他转头对我说：“我的身份证放在宿舍的行李包里。我早几天说的那个名字是我的乳名，我的书名叫黄德明。”

我不客气地说：“你还在骗人！我不相信这是你的名字！我一定要看过你的身份证才能相信你的话！”他突然流着泪，哽咽着说：“你看我这样子，像是在骗你吗？”其他老师见他落泪了，相互示意着，悄悄离席走了。他转过身面对我说：“我过去太窝囊了！我回去后改名换姓重新奋斗，八年后我以崭新的面貌来向你求婚，你等着我吧！”受他感染，我也落泪了，他抽泣着说，“很想拥抱你，又害怕以后若不能跟你结婚，这将是挥之不去的记忆。想跟你握握手，想起小说《第二次握手》，又担心我们的结局跟他们的一样。才认识几天，可要跟你离别，此刻真是肝肠寸断啊！我现在就跟你道别吧，明天见到你我会哭得更加厉害，在众人面前有失体面。我好不容易止住眼泪，等会儿我先走出餐厅，你不要跟我一块儿走，免得别人说闲话。等我离开十六分钟后，你才走出餐厅，径直乘电梯回宿舍，不要往大门口和大厅这边看，我在那边，等心情平静下来，我才回宿舍。”

“你在大门口若见到那个山东校长，就对他说我是你的女朋友，叫他此后不许缠着我。”

“我晓得该怎么对付他！你多保重！”

“大家都该保重身体！”

他头也不回地向餐厅门口走去。我看了一下手表，拿出北京地图看起来。

十六分钟过后，我走出餐厅门口，忍不住向大门口看去，见到山东校长刚好从大门口走进来。他没有哭，脸上没有表情，他看了一眼我，快步走向电梯门口，刚好一个电梯开门了，他钻进去关上了门。我放慢脚步让他先走了，忍不住向大厅方向扫了一眼，没见到黄老师，我转身钻进一个电梯上十九楼回房间。

次日早餐时，从陈老师口中知道：昨天傍晚黄老师就退房走了。

七年后，我接到匿名电话，才知道黄老师在北京并未走远，一直在暗中跟随着我，一直护送我到柳州才下火车。途中还为谁有权在暗中保护我，而和胖乘务员争执了两次，胖乘务员还想让我证实情况。我没见到黄老师，曾见到一个背影像他，但我不相信他还在途中。胖乘务员对我说：“你爸派了两个人暗中保护你回家。”我不满地说：“绝对不可能的事！我出来没有人知道我去哪，走哪一条线路。你们离我远一点，我就安全了。”

胖乘务员笑着说：“你这点小本领就想瞒得了你爸！你爸神通广大着哪！我是受你爸委托，调班来跟这次列车保护你的。”

我也笑着说：“你保护错人了吧。赶快去找一找。”

“你爸早就将你穿什么衣服、扎什么样的头发、姓名地址等全告诉我了。我又核对了你的身份证，一点儿都没错！”

“别以为我就相信你的鬼话！”

“我这是真正的人话！你太任性了，想逃出你爸的视野，永远也办不到！”

“什么逃出视野？我是到北京开会的！”

“你是瞒着你爸出来的。”

……

我真的不满胖乘务员像只蝴蝶在我周围转来转去，还唱《两只蝴蝶》。在柳州站我从车窗见到黄老师的侧影。胖乘务员高兴地对我说：“那个自称暗中保护你的人下车了，他把你托付给我，现在由我全权负责你的安全。”我气得差一点儿跳起来说：“我见不到你，我就安全了。” 胖乘务员一边擦地板，一边高兴地唱《两只蝴蝶》，我闭目养神不理他，旁边的广西大学生笑着问他：“你这是自恋呢，还是暗恋呢？”他自豪地说：“我是特意代替那个下车的人唱给她听的。”我睁开眼睛问他：“他跟你说了什么？”他站直身子望着我说：“他让我转告你：他现在配不上你，让你等他几年，等他干出一点儿成绩来，他才去广东找你。”这些话的语气很像黄老师的，再打听那个下车人的情况，胖乘务员一概说不出来。胖乘务员解释说：“我和他都是你爸的朋友。你爸把你分别托付给我们保护你的安全，我俩相互不认识，不知道情况，还争吵了两次，到他下车时，我俩的意见才统一。你爸说你太任性，什么事都瞒着家里，所以叫我们暗中保护你，不让你知道。如果不是那个人的出现，我根本不会将这些话告诉你。”我心里暗暗地说：“不管你们多狡猾，也骗不了我！”

我在河唇小站下车时，胖乘务员高兴地说：“你一下车，我的任务就完成了！祝你顺利到家！”我也开心地跟他道别，一直以为他们会不会是认错了保护对象？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