量子物理研究所

小说：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量子物理研究所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陈鸿鹄

1991年4月12日13时30分，我来到华南师范大学中区，准备排队参加音乐系招生的初试，没想到试室前门挤满了一大堆考生，走廊上、树荫下全站满了考生。还有半个小时才到考试时间，我不能就这样站在太阳底下晒到口渴喉咙干，就往旁边两排黄色墙壁的平房走去，找个阴凉的地方站着。无意中我看到门上挂着一把大锁，抬头一看，上面有个写着“仓库”的牌子，原来这里不是住宅区。我沿着巷子往里走，看到几个门口都是挂上锁锁门的，这里没有人，我可以在这里小声练唱考试曲目，以防考试时因紧张而唱错歌词。我唱着唱着，看到一个门口上挂着“量子物理研究所”的牌子。什么是量子？怎么从来没听老师说过？我不解地盯着那个牌子一遍又一遍地唱歌。

忽然听到左面有脚步声，我边唱歌边扭头一看，有个人往我这边走了五六步，就掉头往回走，向西面走去了。我继续看着“量子物理研究所”的牌子唱歌。此时，试室前面的喧闹声有些响了，我也放胆地稍微大声一点唱歌。我正唱得起劲，忽然后面走出一个人来，径直去开量子物理研究所的门锁。我定睛一看，正是刚才那个人，不用说，研究所里的人肯定是教授。我停止唱歌，走上前去，诚恳地问：“教授您好！量子是什么样的？”教授笑了笑，扭头看了我一眼说：“你是来考音乐的吧。”

“是的。”我点了点头。

“进来坐吧，在外面站着挺累的。还有二十多分钟才到考试时间。”

我兴高采烈地走进量子物理研究所的门，想弄清楚量子是什么样的。我满怀兴致地请求说：“教授，能不能让我看看量子是什么样的？”

教授从里面那间屋子搬出一张方凳子，放在办公桌旁边，笑着说：“原来是量子把你引来的，我还以为你是进来坐的呢。量子物理还处在研究阶段，我拿不出成品给你看。”教授歉意地笑了笑，解释说，“这里除了我之外，你是第一个走进量子物理研究所的人。我的学生对量子物理都不感兴趣，你一个音乐考生，却对量子物理有这么浓厚的兴趣，”教授瞟了我一眼，故意埋关子说，“要不是刚才我听到你唱歌，还真以为你是来刺探学术成果的间谍呢。你看，学校领导对量子物理也不重视，将量子物理研究所放在这么偏僻、简陋的角落里，不管是领导、同事还是学生，从来没有一个人来到这一方，我的量子物理研究所里连开水壶、茶杯都没有，让你饮杯白开水都没有办法。”说完，教授摊了一下双手。

教授在转移话题，我有点心急了，先安慰他说：“也许学校领导怕间谍刺探量子物理的学术成果，特意将量子物理研究所放在不为人知的偏僻角落里，这样容易保密。”

教授苦笑一下，接过话题说：“你是这样替学校领导辩解的吗？如果学校领导重视量子物理研究，怎么不到量子物理研究所来看看？”

我鼓励他说：“当年钱学森那些科学家研究人造地球卫星和原子弹、氢弹时，毛主席和周总理也没有去那些秘密的研究基地看望过他们，这不等于党中央和国务院不重视呀，否则，引起了世人的关注，就没法保密了。同样道理，如果学校领导经常到这里来，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，大家都跑来看个究竟，想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，您就没办法安静下来研究了。”

教授含蓄地笑了笑，解嘲说：“如果学校领导常到这里来，引起了很多学生的关注，我就好办了。”

我赶紧接过话题说：“学校领导把这个任务交给您了。可能是您的学生不了解量子物理的概念，才对量子物理不感兴趣的吧。教授，您说说量子物理的概念给我听听吧。”

教授笑了笑，神秘地说：“我没想过怎么对外说，要是让你弄明白了，那不泄密了吗？”

这不是打嘴巴了吗？我着急了，请求说：“您给个量子的模型图我看看，行吧。”

教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放在桌面上，郑重其事地说：“这是模拟量子的模型图，看你能看明白多少？”说完他到里间整理东西，把我晾在桌边看图。

图上画着一段扭动的软梯，只是两根绳子是用虚线画出来的，软梯的横条两端各有一个大圆点。我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，就大声问：“教授，哪一个圆点是量子？”

“两个都是。”

看到量子被束缚的样子，想起教办不允许我这个小学教师参加成人高考，我是偷偷跑出来参加音乐高考的，就有一种像量子一样被束缚的感觉，心里替量子忿忿不平，就好像预测自己的高考结果一样，大声地询问：“教授，切断一条线，放一个量子出来自由活动，结果会怎么样？”

“断了联系就不是量子了。”

我心里替量子、替自己不满，嘟着嘴说：“非要把它们两个两个地束缚在一起吗？”

教授答得很快：“是这样。”

我还在发泄自己的不满：“教授，这个量子发生变化，会影响到那个量子的。”

这一回教授很快地走回来坐在椅子上，疑惑地问：“这个量子发生了什么变化，会影响到那个量子？”

想到其他小学老师能参加成人高考，我却得不到批准，心里受到的打击不轻，就脱口而出：“这个量子受到外界的冲击或打击，会影响到那个量子的。”

教授快速地扫视一遍桌面，各拉一下那三个锁着的抽屉，诧异地问我：“你是怎么知道的？”

我淡然一笑，不足为奇地说：“您把量子两个两个地束缚在一起，就像一对对双胞胎。往双胞胎的其中一个的胸口擂一拳，另一个即使在千里之外也感觉胸口痛起来。双胞胎的其中一个摔伤膝盖骨走不了路，千里之外的另一个也会感到同一边的膝盖骨莫名其妙地痛起来，很难走路。双胞胎的其中一个感冒发烧头痛，在其他地方的另一个也头痛，医生还查不出病症来，吃药也不能止痛，必须那个发病的治好了头痛，另一个的头就不痛了。”

教授惊异起来，自言自语地说：“双胞胎有这种特性？我怎么没听人说过？”

“美国人调查了25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，他们都有这种特性。那些长得不一样的双胞胎，就没有这种特性。”我也好奇了，继续问，“教授，量子有什么用途？”

教授用祈盼的目光看着我，反问道：“按你刚才说的量子的特点，你认为量子有什么用途？”

我征询道：“您得先告诉我量子的距离有多大，我才能想到量子有什么用途。”

“量子间的距离可小可大。”

“量子间的距离像地球的直径那么大，行吗？”

教授吃惊地看着我，不解地问：“你要那么大的量子之间的距离干什么？”

“做军事通信用的。”

教授忍俊不禁，笑着说：“你是不是想去打美国？军事通信用得着那么长的距离吗？”

“大使馆和外交部的通信也可以用呀，这样就可避免像尼克松的水门事件之类的事情发生了。”

教授嘲笑道：“用量子做军事通信，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吗？”

我信誓旦旦地说：“只要量子有这个特点，就一定能做得到！”

教授收敛了笑容，一本正经地问：“说说你是怎样用量子做成军事通信的？”

“把量子放在对讲机里。”

“现在对讲机的最大发射距离没超过十公里，你用对讲机能达到远距离通信吗？”

“当然能！有了量子这种特点，对讲机的天线部分都可以拆掉了。”

“你把量子放在对讲机的什么位置？”

“天线的位置。”

“你是怎么确认讲话能对量子产生冲击或打击的？”

“对讲机的拾音电路是声电转换电路，它将声波转变成调幅波或调频波输出到天线的位置，量子在这里感应到电波的振动；另一个量子也感应到这些电波的振动，通过接收电路的电声转换，就可以在扬声器还原出声音来。”

“你怎么确定这么微弱的电波就能对量子产生冲击了？”

“如果振动力不够，就增加功放电路。我不知道最好的对讲机的拾音部分有几级功放电路？”

“那得需要多少级功放电路啊！”

“拾音输出电路和接收转换播放电路，各有四级功率放大电路就足够了！”

“你怎么敢这么肯定地说？”教授有点责备我信口雌黄。

“学生组装的那些收音机只有三级功放电路，声音就有免提电话那么响了。进口的收音录音两用机全都是四级功放电路。电视剧从天线接收到扬声器之间总共是七级功放电路。军事通信需要保密，没必要像高音喇叭那么大声的，所以有四级功放电路就足够了。”

“你是凭什么判断有几级功放电路的？”

“没有三极管电信号放大不了。有几个三极管就有几级电信号放大电路。只要让这个量子感应到电波信号，另一个量子也就出现了同样的电波信号，通过电声转换电路，就能还原出声音来，肯定没有问题的。”

教授着急地追问：“你是怎样把量子装进对讲机里的？”

“我没见过量子，也不知道怎样装进对讲机里。我说的仅是理论上的做法；实践中，量子应该被导电物质包络着放在天线部分的电路中。”

教授沉默了一分钟，忽然放声大笑起来。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，不解地看着他问：“我说的有什么不妥当吗？”

教授好不容易止住笑，看着我说：“怎么感觉你今天是专程来教我的？我可一句话也没教过你！”

想起我读普师时的文言文老师杜耀雄有时在课堂上说：“世人好为人师！要谦虚才能学到更多的知识！”每当他这样说时，我就知道课室后排有六个男生在说话，不想听课。此刻我看着教授，赶紧解释说：“教授，是您叫我说的，不是我不知道天高地厚，在班门弄斧。”

教授微笑着，赏识地点点头说：“像你这样未入量子物理研究所的门，就能说出量子的原理和用途来的人，真是天下少有！”

我赶紧解释说：“教授，我是进入了您的量子物理研究所，才知道量子的原理的。刚才在外面站着的时候，真的是门外汉，什么也不知道！”

“你这样进来也算入了量子物理研究所的门吗？”教授笑着打趣说，“你这个门外汉，一进到我的量子物理研究所，就成了内里行家，真的了不起啊！”我不知道教授是夸奖我还是嘲笑我，不好意思地躲开他的目光。“我的学生如果能像你这样悟性那么高，教起来就轻松多了！等你考上华师大的音乐系，我一定把你调到物理系来读书！”

我听了马上来了兴趣，华师大是国家级重点大学，也可以这样换学科的吗？我就好奇地问：“音乐系的学生也能调到物理系来读书吗？音乐考生的文化分数很低的哪！您不怕拉低全班的平均分，降低了教学奖吗？”

“我都不怕，你还担心什么？只要你能考入华师大音乐系，我都有条件将你调到物理系来读书！”

“教授，我的语文、数理化的成绩都不差，估计最讨厌我的是英语老师，死记硬背的东西我不行！”

“每册英语书都配有录音带，我也是这样多听多读才熟练的。”

“教授，我是在职小学教师，如能参加成人高考，肯定能考上教育学院。但教办不批准我参加成人高考，我是偷偷跑出来参加音乐高考的。我在肇庆参加西江大学音乐系的专业考试，主考老师都认为我的专业成绩不错，叫我回去复习好文化课，只要文化分数上线就行了。我来广州是见世面、碰运气的。现在全国各地有七百多个音乐考生来这里争取华师大70个复试名额，要不是我交了报名费才知道有这么多的音乐考生，早就打退堂鼓了。”

教授撕下一张便条，写上邹长海和电话号码，对我说：“这是住在我楼下的声乐老师，你跟他学学声乐吧，说不定就能考入华师大呢。”

我试探地问：“他是主考老师吗？我想早些考试，不想排那么长的队。”

“他今年不参加招生考试，专门负责毕业考试。”

“这个学期初，有个西江大学音乐系的李新老师调到华师大来，你认识她吗？我想跟她学习。”

“我不知道这个学期有老师调进来，没听说过。”

“是嫁过来的。”我看了看电子表，还差七分钟就开始考试了，“教授，我要去排队考试了。”

“急什么？还有几分钟才开始考试。坐下再聊一聊吧。”

“今日如果没轮到我考试，明日又要排队等候，晒得很难受，口干舌燥，话都说不出来，别说唱歌！”说完，我跟教授挥手再见，就去排队考试了。

这一年，我以88分的音乐专业分数，考上了西江大学音乐系。因我是在职小学教师又超龄，是招生办陈主任说缺少音乐教师就放宽限制让我参加考试的，教办主任得知后，到教育局长那里告我的状，教育局扣压了我的西江大学录取通知书。我哭了十五个晚上，突然萌发一个念头：我要去买音乐书回来自学，我一定要比西江大学91级的90个音乐学生强！

三十年过去了，我想我现在应该实现了当初的誓言：在作曲、声乐理论研究上，我都比那90个音乐学生强！但令我没想到的是，前年我才看到量子卫星拍摄的360度全景风景区图片，今年才听到官方宣布我国比美国领先实现量子卫星通信。我不由得发出感慨：没想到研究量子通信的道路和我自学音乐的道路一样艰难曲折！

想起教授那简陋的量子物理研究所，想起教授作为量子物理研究的先驱，想起1997年春天我没有重访您的量子物理研究所----或许您真的需要我这个能兼容多个学科知识的学生的协助----我原以为您早就研究成功了。今天，我在这里衷心地对您说一声：教授，您辛苦了！ 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2021年7月4日写于江湖小学